納蘭《攤破浣溪沙·林下荒苔道韞家》詩詞賞析

發(fā)布時間：2025-10-06 | 來源：互聯(lián)網(wǎng)轉(zhuǎn)載和整理

納蘭詞·攤破浣溪沙

林下荒苔道韞家，生憐玉骨委塵沙。愁向風(fēng)前無處說，數(shù)歸鴉。半世浮萍隨逝水，一宵冷雨葬名花?；晁屏d吹欲碎，繞天涯。

詞譯

儂今葬花人笑癡，他年葬儂知是誰？

終于明白黛玉為何要葬花了?；ㄓ星椴萦行?，風(fēng)也流淚，雨也會有傷痕。所有的刻骨并且銘心過的，都將煙消云散。

長安古道的風(fēng)塵，江南迷茫的煙雨，那些風(fēng)花雪月的事，那些俗世紅塵的恩怨。葬花原是想念。想念一段過往的美麗情愫，想念那走過的路，那牽過的手。

評析

這首詞有人認(rèn)為是悼亡之作，但至少表面看上去也像一首詠物詞，至于所詠何物，或是雪花，或是柳絮，迷迷濛濛，不能道明。

“林下荒苔道韞家”，句子開頭的“林下”二字，十分不似用典，極易忽略，其實(shí)，這正是謝道韞的一則軼聞：謝遏和張玄各夸各的妹妹好，都是天下第一。當(dāng)時有一尼姑，與二人皆識，有人就問這位尼姑：“你覺得到底誰的妹妹更好呢？”尼姑說：“謝妹妹神情散朗，有林下之風(fēng)；張妹妹清心玉映，是閨房之秀。”“林下之風(fēng)”是說竹林七賢那樣的風(fēng)采，“林下”一詞就從此出，那位謝妹妹正是謝道韞。

接下來道韞，即謝道韞。謝道韞在詩詞中的意象一重一輕大約共有兩個，重的那個與下雪有關(guān)：謝家，有一天大家在庭院賞雪，謝安忽然問道：“白雪紛紛何所似？”謝安哥哥的兒子謝朗搶先回答道：“撒鹽空中差可擬（就像往天上撒鹽一樣）?！北娙舜笮?，這個時候，侄女謝道韞答道：“不如比作‘柳絮因風(fēng)起’更佳?！薄獌H僅因?yàn)檫@一句“柳絮因風(fēng)起”，謝道韞便在古今才女榜上雄踞千年。從這層意思上說，容若寫“林下荒苔道韞家”，或許和雪花有關(guān)，或許和柳絮有關(guān)。輕的那個是從謝道韞的姓氏引申為“謝娘”，而謝娘這個稱呼則可以作為一切心愛女子的代稱。從這層意思上說，容若寫“林下荒苔道韞家”，或許是在懷人。

但是歧義仍在，究竟確指什么呢？下一句“生憐玉骨委塵沙”，不僅沒有確認(rèn)前一句中的歧義，反倒對每一個歧義都可以作出解釋。生，這里是“非?！钡囊馑?，而“玉骨委塵沙”既可以指女子之死，也可以指柳絮沾泥，或者是雪花落地。前一句里留下來的三種歧義在這里依然并存。

“愁向風(fēng)前無處說，數(shù)歸鴉”，點(diǎn)明愁字，而“歸鴉”在詩歌里的意象一般是蒼涼、蕭瑟。烏鴉都在黃昏歸巢，歸鴉便帶出了黃昏暮色的感覺，如唐詩有“斜陽古岸歸鴉晚，紅蓼低沙宿雁愁”；若是離情對此，再加折柳，那更是愁上加愁了，如宋詞有“柳外歸鴉，點(diǎn)點(diǎn)是離愁”，有“長亭柳色才黃，遠(yuǎn)客一枝先折。煙橫水際映帶幾點(diǎn)歸鴉”。歸鴉已是愁無盡，前邊再加個“數(shù)”字，是化用辛棄疾“佳人何處，數(shù)盡歸鴉”，更顯得惆悵無聊。

“半世浮萍隨逝水，一宵冷雨葬名花”，下闋開頭是一組對句，工整美麗。上句是柳絮入水化為浮萍的傳說，而“半世”與“一宵”的對仗，時間上一個極長，一個極短，造成了突兀陡峭的意象；推敲起來，“半世浮萍隨逝水”似乎是容若自況，“一宵冷雨葬名花”則是所詠之人或所詠之物。我，半生如浮萍逝水，不值一顧；你，名花國色，卻毀于一宵冷雨。

末句“魂似柳綿吹欲碎，繞天涯”，化自顧敻詞“教人魂夢逐楊花、繞天涯”，卻明顯比顧詞更高一籌，以柳絮來比擬魂魄，“吹欲碎”雙關(guān)心碎，“繞天涯”更歸結(jié)出永恒和漂泊無定的意象，使情緒沉痛到了最低點(diǎn)。

那此篇所言到底為何？或是傷悼，或不是?？傊牵簱渌访噪x，含思要眇，情致深婉，耐人尋味。